2017年7月28日 星期五

教师的梦魇

    成为中学教师已三年,我常在夜里梦见自己处在教室里,眼前是一个个学生模糊的脸。有时,他们的眼神是清晰可见的,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充满鄙视、不敬,阴郁而沉重。有时,他们会用一句句难听且不敬的言语呵斥我,间中夹杂着我陌生的方言粗口。我常常在梦中愤怒,傲娇与尊严这时起了催化作用,燃烧起一把火。我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心中的那把尺早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颤抖的手紧握马克笔,心跳以急速加速着,我甚至感觉自己快跟不上它的节奏,即将死去。梦魇的最后,总是自己歇斯底里的语言爆发训斥,伴随着疯癫的肢体动作,像脱缰的野马乱向奔冲,也像激流的瀑布向低处冲泻。

    每次生活只要被压力侵蚀,这样的梦魇总会爬上我的床头,连续好几个夜里,在我头上撒野胡闹,怎么赶也赶不走。梦醒后,心力交瘁,一整天都不好受。唯一能宣泄的方法,大概就是把它当作一则笑话说给朋友听,在欢声笑语中伴随着几句安慰的话语,精神还是难以平复。当中酸楚,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

    刚步入教育界时,母校教师给我这样的一个忠告——想要把学生教好,一定要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否则这条路会很难走。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它伴随我度过了我最艰巨的教学适应期。想起当初,心态调整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教学过程中校方的各种要求,又在自我高要求的驱使下,适应过程真的不好过。你能想象每间教室都安装起闭路电眼,对教师的教学开出一系列条例要求并进行监视对于一个刚离开校园的大学生应届毕业生所带来的压力冲击吗?你能想象家长拿着自己不受教孩子的杂乱作业到校质问教师失职,对用心备课却得不到学生基本尊重的教师所带来的伤害吗?

   虽然此刻我打从心底感谢那段岁月,它让我在三年后不再畏惧任何镜头监视甚至教学视察,就因为我深知自己已成为了一位符合要求的合格教师。但那段过渡期同时也让一次次课堂上的暴怒场景与精神压力进入梦魇,尽管时隔三年此刻我仍然对学生的失控一直存有隐隐的恐惧。我觉得这对新手教师是残忍的,因为谁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走出阴霾。

   我只有祈愿,祈愿社会大众能给教师一个基本的尊重和成长机会。教育不是服务业,不要认为付了学费就有权利对教师提出任何要求,若真要以金钱作为平衡标准,那又有谁要为我们的梦魇买单呢?


2016年7月7日 星期四

雨夜


 
        窗外是雨,那雨,变化无序。

        我爱雨夜,爱它的变化无序,不仅填补了窗外无穷的黑,也填补了窗内多少个无眠。那雨,时而狂妄不堪,倾盆灌注,如脱缰野马;时而铿锵有力,间歇有序,如烈 日下的操兵;时而缠绵悱恻,绵绵飘絮,如撇去主旋律的华尔兹。多少个雨夜,注定彻夜难眠,那些藏在沉默里的乌云,只有待雨的来临,才能散去。

         我常在雨夜思念自己,那个走在过去某个时间段的自己,亦或是经历着某个人生进程中的自己。

         想起孩提时那稚嫩的过去,祖屋破旧的沙篱常经不起雷雨敲打,雨滴从天花板如花洒般落下,奶奶总会在漏水处排开盛水的容器。那时的自己总是害怕得躲在被单里 哭泣,总觉得家会被摧毁,哭着哭着就睡去,隔日一早,奶奶将一桶桶盛满的水从高脚楼窗户泼出去。如今才知道,那些泼出去的水,就如我那泼出去童年,散了, 再也找不回了。

       大 一那年,孤身来到离家五百公里外的小镇求学,租了个靠近大学的单人房。整整两个学期,学习表现不如预期,也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多少个雨夜困在房里问自 己,问那个落魄不堪的自己,问自己为何不能混入群体,问自己为何总是差强人意,问自己如何才能对得起自己。那些不能向父母说清的言语,只能在雨夜中用抱枕 掩嘴宣泄呐喊。喊着喊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长大了,长着长着就被生活接纳了。

       若说成长如蜕,那雨夜就如沉静之窗,伴我蜕变。窗外是雨,那雨,变化无序;窗内是我,这我,咀嚼自己。

2015年8月23日 星期日

 

         亡矣。

         二魂未去,七魄已終。不再共餐的日子也許更久,記不得了。

         子的結構是悠長的,有半個草場那麼長。阿嫲說,原來的房子很小,是南來祖輩用汗水錢向當地地主買來的一間馬來高腳屋。後來老阿公將膠園給賣了,利用得來的 錢辦了個宴席,請來了全鄉壯的、猛的給房子轉了個方向,又在原先的高腳屋前擴建裝修,給它添了個洋灰肚腩。一直到阿公這一輩,兒孫滿堂,在外掙回來的錢 多,晚輩又在前頭擴建出一棟新式高腳屋。這新式建築的宏偉將後頭的老宅隱藏得很好。每一次擴建,都會留下一道門;每經過一道門,就像跨過二十個年頭。在這 時間的隧道里,沒有什麼比成長的現實更令人寸步難移。

         在長形房子的后三分之一處,佇立著一面詞典厚的墻,那墻隔絕了四十幾年的老宅與後來增建的新宅。墻上開了個僅兩百米高的門,人們進出廚房必經該處。於是,那些長輩們決定將記事表張貼於此。表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難懂,然而有這麼一句,我倒是唸著唸著就給它背下來了:「頭七饃饃二七糕,三七供獻肉火燒;四七 脫脫五七餃,六七獻餅七七逍」。司公叮嚀母親,每次奉上祭品記得得說:「阿公,賈崩!」

         七。阿公,賈崩!屋後堆著一錐燒不盡的灰。用白色麵粉劃上的圈,橢圓而寬,沒人靠近。風起時,灰燼飄進了五腳基。每每出門,便掃一回。灰太輕,掃不淨。雨後,父親將它們給清理掉了,用他身前常用的鋤頭與畚箕,留下一灘與雨水混淆成泥的黑。日子久了,就會不見的,父親說。隨流水陷入石縫,滲透,流逝,再滲 透。不留痕跡。

        他出山以后,他們還在說守孝那回事兒,你一言他一語。

       「要守多久?」「你能脫孝。」「你不能脫孝。」「一百天才能脫。」「做工的,一百天后請假來脫。」「怎麼脫?」「把它拆下來放在靈前,拿個紅包糖果。」「十塊,上次隔壁老嬸死才沒這麼多」…… 

        胳膊上的那塊破麻布,我在親戚們都各自回家后便把它給拆了。這是我最初戴起孝時就有的念頭,毫不猶豫。

        落地窗前黃菊依舊。昨夜驟雨如注,那些經不住摧殘的,都已提前凋零,落得遍地金黃。從大門前移至後院的兩大盆桔子樹被狂風吹倒,樹上的桔子正轉成透黃。沒有人預料到他的離去會這麼突然。幾天前,他們還在談論哪家的年餅值得買?那兩盆高達三米的桔子樹有多貴?

        大紅燈籠高高掛,高高掛。

        他們說這燈籠氣派,直徑兩米寬,兩個孫兒牽手環抱都抱不盡。三阿姨不用錢似的買了好一大袋春聯與吊飾,他們想把阿公的房子裝扮得大紅大紫的,讓它充斥著新 年喜氣洋洋的氛圍。媳婦們耗了一整個下午才把這些搞定。一個午後,房子裡裡外外已紅得發紫。我幾乎認不得那是我家了,就好比有人擅自將你衣櫃里的衣物全變了個色調,打開衣櫃發現想找一件平時愛穿的襯衫也煩。司公說紅色不宜出現,那些嶄新的裝飾被逼拆除,我看著它們像一張張鈔票從墻上被扯下,撕成碎片。

         大紅燈籠緩緩落,緩緩落。

         他們說把它暫且擱置在後院的舊魚缸裡吧。那魚缸是從前阿公養孔雀魚的,裡頭常年盛開著數朵紫白色荷花,常有人說好美。他喜愛聽這些話。後來他病倒了,無人打理。

         最初,隔膜玻璃出現了一角青色網狀苔絲,它們吞噬生命,死亡是養分,以很快的速度向四處蔓延。幾周后,幾乎吞噬了整個魚缸,視線再也無法穿透玻璃。有一股 惡臭從裡頭飄散出來,瀰漫前廳,他們說魚死光了,是尸體腐爛的氣味。沒有人願意向前探個究竟,一直到五叔伯清理魚缸的那個下午,大家才紛紛圍觀,這是他們 在阿公病倒后最接近魚缸的一次。首先,撈出了許多半固態的殘枝爛葉,接著是一條破布和隔壁家小孩弄丟已久的拉斯貼,還有一些形狀各異,交纏著毛髮的不明物 體。沒有人想到五叔伯之後竟從那裡頭撈出了半具極度腐爛的尸體,皮肉含糊。是貓,有個人說。至今,仍然沒有人曉得那缺了下半身的是誰家養的,也沒有 人曉得它是何時落水。

          二七。阿公,賈崩!是人就會有氣:年輕人揮霍陽剛血氣;老年人散發老人氣;尸體也有氣。是無色的氣,有味無光的氣,暗沉的氣,厭惡之氣,霉運之氣。被搬到後院的床褥不見了,有尸氣,他們說。
         
          也許燒了,也許扔了。然而,尸氣它燒不盡,亦丟不去,像記憶。
      
          時候一直是與阿公同房的,有一天,我聽見有人在說,他的老人氣會害死我。後來房子變大了,我便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不再有老人氣的房間。不和我同房后,他 不再睡床鋪了,在我有意識以來他也從不與阿嫲同床就寢。新宅電視機前置有一個紅白相間的躺椅,那是他的床。他喜歡給自己身子塗上紅標油,尤其那些離心臟較 遠,血氣無法到達的,經常讓他感到發冷的四肢。他喜歡在那裡喝酒,孝媳婦給他買了好多酒,他大部分生活所需之水分都是從那一打打十全大補酒中攝取的。他習 慣在那裡歇涼,汗流浹背后將風扇轉盤固定,光著身子吹。空氣中混雜著紅標油與濃重體味,酒後之口氣與汗衫的酸臭向四處飄散,滲透入周遭的每一個縫隙—— 子、沙發、喇叭、遙控器、抱枕、手套……它們被吸收,作為填充物添補每一個剩餘的角落。然後在空氣滯留時慢慢發散,像雨後街道瀝青間緩緩發散的——灼熱之氣,有色無色之氣,腐朽,厭膩。有一道厚重的墻將他圍繞,沒有人看得見那道墻,卻也從來沒有人不經意越過。墻的一邊是他,另一邊是他者。


待续

2013年5月29日 星期三

那个终将被遗忘的午后



          

安妮宝贝的《眠空》,会喜欢的,直觉告诉我。


一杯南洋-丝,偶尔直觉会选择卡布奇诺,一本文字堆砌的丛林,一架金属乐高。午后,寻找喧闹的死角,黄灯底下,轻抚惬意。此乃近两年才养成的习惯,尚未觉得腻。


大学生活,课业只要开始起跑,便会使人喘不过气。但只要挨过期末,迎接而来的便是无所事事的假期。这学府,系统实在不完美。三星期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出外找工难,在家呆坐更难。于是,找个让自己好过,并且存在意义的方式去渡过看来重要。


在家?难啊。随着成长,看不惯的事物如悬浮空中的尘埃,灯影下浮现,看得着,去不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旅行?也难。还是希望有个伴相随,说世态乱象也好,说资金不足也罢,渴望那个懂自己的人在身旁才是关键。想起辛弃疾的灯火阑珊处,高洁自持,孤芳自赏,实在难得。


还是看书写字好,咖啡引人深思,穿越那片丛林,敲打金属乐高。尽管文采有限,但肯定的是,创作它会赋予这个终将被遗忘的午后存在的意义,我是这么相信的。



2013年5月20日 星期一

夜未眠




           

            夜里,我问了女孩一个问题。
            
   
如果我得了绝症,你会离开我吗?
            女孩说,你不会的。
            我硬说,如果!
如果真发生了,你一定要狠狠离我而去。
            
   
女孩哭了。
并以粗言回报我。
她说她难受,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只有道歉,很不知知所措的道歉。


那一夜,我没睡。
如同女孩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未眠让我弄明白了一些东西——


在感情里,牵起了对方的手就不该轻言放手。哪怕再伟大的理由,都是浮云。


所以,

我,会一直好好的。
你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