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5日 星期二

《目送》读后感



正版内附许多彩色图页,视觉满舒畅的。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龙应台

                这是看了龙应台《目送》后觉得印象特别深刻,写得特好的一段文字。这也许和咀嚼文字的频率有所关联吧,我想。这几行字就被安设在一张半透明的胶纸,夹着那一篓淡绿色的书皮。每一回想再重阅,也都就会往封面摸摸,封底看看,于是,这段文字便悄悄越入脑袋,不知牵上了那根筋儿,留在某个细微至极的隙缝,不再出来了。

                我想,这就是一本记录“情”的散文集吧。父亲的逝世、母亲的苍老、儿子的离开、朋友的牵挂、兄弟的携手共行,写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但却没有多少人能像龙应台,用简单的文字写出这份复杂,而且写得如此深刻人心。我像是在安静地听着一场大雨的落下,一阵阵冷风不断向我吹来,冷得吾身一直颤抖,吾心也一直打颤。那些在面对自己亲情感情的无助、脆弱、失败、放手、失落,很真切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对于龙应台的印象亦是如此真切,真切地在扮演着自己的每一个身份,作为儿女、母亲、朋友、兄妹。

                上大学很多时候并不只是让你学习知识、处事、玩乐,很多时候也是对你亲情这一块儿的考验。如果我没离开家到外地读书,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也许和家人的关系就会一直停留在某个说不上不稳定又不至于成熟的阶段吧,是因为不了解。的确,在经历所谓命运安排的人生途中,许多事只能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我会对龙应台写父女母子关系这段话印象深刻,多少因为自己正经历每回返家后又得再次离开而有所感触吧。她站在父母的立场去写,写身为父母的在看着自己孩子渐渐长大的感触。离别总是伤人,离开的也许都还能抱点什么意念坚强忍受,留下的人却什么也没有。父母总是愿意作为那个留在原地送你渐行渐远的人,他们固然不怎么愿意你的离去,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深深晓得你的每一次离开,将不会空手而归,那是你成长的机会。

                于是,我在每一回拿起这淡绿色书皮的书时,都必定再次咀嚼这段文字,心里默默地感恩愿意为我送行的人。


* 继《目送》以后,我开始看了龙应台母子对话集《亲爱的安德烈》,听说该书在港、台、新、马销量不错,不过我老是看不完。大致翻阅,母子间沟通的意味甚浓,应该把它看完的,我想。等有兴致时再看吧。



2012年9月23日 星期日

练习(一)

我就想说,反正也没什么灵感创作,于是就随意的将一些生活中的东西记下,再试着用文字连缀起来吧。总好过就让时间它悄悄路过,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



****    落叶的胶树 – 风咻咻吹 – 摩多声 – 白色杯子有条蓝线 – 耳机一边坏了 – 白荷花 – 血色 – 鸟在叫 – 白色牛仔外套 – 早餐 – 衣架子 – 滑鼠底子的垢 – 紫色菠萝衫 – 异常早起 – 叽叽喳喳 - 耳语 – 马来男子的胡须 – 好弯的柏油路 – 锄头铲土的扎扎声 – 躺椅放得好低 – 自行摇晃的秋千  – 索尼随身听 – 夹脚日本拖鞋 – 养燕屋的鸟叫声 – 八哥在啄食 – 成熟的棕油籽    ****

从落叶的胶树林底下穿过,耳边的风咻咻吹,远处传来马来仔摩多声,炫耀似的,你一声,我一声,拉得好长好长。桌上的白色杯子外表面有条蓝线,里头装着隔夜的开水,是透明的。耳机一边坏了,看着,看着,好不知所措,是该把它扔了买个新的?还是该勉强继续用着,等着那天另一边也坏了,再也听不见任何旋律时才作打算?一半好,一半坏,比彻底坏尽更恶劣的结果。戴上它,我听见一朵过度开放的白荷花竖立水中央,没有血红色,花叶开得过度,我想到一张圆心白纸中间竟有个黄色圆锥体,本不该这样的,你那婀娜多姿到哪儿去了?鸟儿在叫,它想念你含苞待放,在那曙光慢慢升起时,你那穿着白色牛仔外套的样子,衣角随风飘起,好静,好静。不知怎么了,饭桌上没有早餐,倒是有好多衣架子,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家庭主妇的写照吧,庆幸自己是个男生。滑鼠底子的垢,是因为经年累月的结果。紫色菠萝衫的飘荡,是因为野风狂舞的激情吧。那日异常早起,也许是还未习惯那好久没睡的床,当自个儿的味道不在,就算是睡过十几年的床也会陌生吧。有时会很不想呆在家儿,总觉得叽叽喳喳的,烦人。这也许和独自生活过有些许关系吧,有时他妈的真的希望你们都给我闭嘴,发现自己开始不再希望知道一切,那些你的事,他的坏话,谁的秘密都不想晓得,我那年轻的乌鬓才不想背负这些沉重且没营养的话。于是又独自一人潜逃,骑着一辆绿色脚踏车,走在一条好弯好弯的柏油路,迎面而来的是马来男子的胡须,想起儿时电视里头的日本兵。过了某出口,听见锄头铲土的扎扎声,是裸着上身的马来中年男子,这显然是个马来村子。看似不怎么稳固的风土高脚屋下,一个老妇人正休憩着,躺椅放得好低好低。屋旁的红毛丹树没有毛红红的果实,它那粗大横着的树干悬挂着一个自行摇晃的秋千,晃着,晃着,老妇人的乌发就这样被晃白了。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她那包着的头发一定是灰白的。粉红的索尼随声听发出电量不足的嘀嘀声,脚上的夹脚日本拖鞋磨得我脚也疼。又路过一排卖不出的店屋,置身个马来乡村怪不得卖不出,应该已被用来养燕了吧,我听见养燕屋的鸟叫声。燕窝价格好,这年头随处都能看见燕屋。屋前八哥在啄食,我在想,它们也许正在听音乐,好吧,燕子你不来住也没关系,至少鸟同伴们有了一排店屋那么大的播放机,就让它们听吧。成熟的棕油籽洒落一地,想起从前父亲说过,哪个载油棕的工人有多懒,多懒。总是不把洒落的一地的油棕籽捡干净,东留几颗,西留几颗的,就这样白白地留下了一堆钱。又想起小时,阿麽会带我去拾几颗特大特红的,用来装在老鼠笼,充当诱饵。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怎么那油棕籽留在手中的难闻油臭仍然那么浓郁,浓郁得令人难受。你一定不太记得了吧,每颗油棕的尾端有几个弯弯的小钩子,那时你不到十岁,以为那时鱼钩。哈,多可笑。

2012年9月5日 星期三


           耳邊一直回蕩尼姑的念經聲,不曉得在呢喃些什麽。眼前這條馬路,是自己六年中學生涯每日必經的,路上異常冷清,這是什麽緣故呢?望向天空,熙和,九月秋風尚未離去,縂覺得有些事物遺忘在某時,回頭慾取才發現早已生根著地,帶不來,也抹不去。

           锤打棺木的“咚咚”聲重復了幾回,我不曉得何時能回頭,一直到聲音停止,空氣停滯在尼姑隨木魚節奏發出的經文聲時,回過頭,只見幾位穿著殯儀館制服的先生在收拾著靈堂。其中一位看似五十有餘的先生正爬上椅子,將靈堂旁柱上的小黑板取下。原本放置在兩旁的花圈一一被拆除,留下木架和它那被晨曦拉得好長的影子。看似芳潔的花葉被安放在靈車裏,為準備上車的棺木做護墊。我耳朵難受,尼姑的木魚聲更大了,念經的力道隨著靠近我而顯得嘹亮,四位先生將棺木移了出來,后一鼓作氣擡上了靈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每一個舉動都銜接得理所當然,似乎習以爲常。靈車車蓋関上后,佛歌那平調的旋律通过擴音器傳了開來,尼古停止了念經,提了背包便坐上靈車副駕駛座,走了。

               你一定不會忘記接獲阿廖死訊的那個早上。你正如以往,將窗簾竪起,讓陽光照亮房内,反射性動作似的將風扇調至最小速度,和每個沒有上課的日子一樣,開啓筆電消耗時間。睡意尚未蒸發的你,機械性的將面子書的每個群組逐一打開,一直到按下了某個群組后,空氣頓時被抽空,留下難以置信的氛圍,你反復的按刷新鍵,但眼前所見的訊息始終不變。你撥起了電話,想確定死訊。我向你保證,這絕對是我看見你最驚慌的時刻,手心的汗觸碰手機,有點噁心,這也是我頭一回看見你希望自己是被愚弄的。朋友向阿廖父親確定傳言,不幸的,結果和你所不期望發生的一樣,阿廖過世了。

               我看見一團灰朦朦的霧氣從熱水壺的口子冒出,一團,又一團。我驚訝于霧與霧閒竟然出現越來越清晰的畫面,而且畫面裏除了阿廖,還有自己。那是個穿著白校服的早晨,我聽見我們的聲音:

                “安迪,我要老鼠粉干、大、什麽都不要加。”

                “一樣。”阿廖比我遲了點說。

                “跟屁蟲,干嘛不自己想要吃些什麽?”

                “.…..”

               他不怎麽願意和我鬥嘴,只是總會搶先拿了我先預訂的那碗老鼠粉。而我,總是搶不過他。那時高中,我認識了這麽一個總是愛作弄我又帶有些畏懼我的阿廖。此刻,我仿佛還能感受到某些對話正敲打耳膜,嘴角依稀還有那碗老鼠粉干的醬油味。

               沾滿汗水的手機再次響起,顯示的號碼是不曾見過的,但我心裏清楚它來自何處。的確,是剛到臺灣留學不久的朋友打來,有一團帶深紫色的霧這時從電話的一端傳了出來,我倆出乎意料的冷靜,冷靜地對話。

                “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不過阿廖爸爸很低調,詳細情況還得再去了解。”

                “你會回去嗎?”

                “會,我呆會兒就去買車票。我算過了,如果明日馬上趕回去應該趕得上第三天的出殯。”

                “幸好你能回,我想……我想我們兄弟七八人,現在只有你們倆留在國内,能回去送他最後一面。我們在這裡,也不知能做些什麽……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別想那麽多。”

                “你記得要代表我們國外這裡的人把心意傳達給阿廖知道。”

                “我會的。”

                “……”

               朋友挂了,我看見兩團霧在我房裏混合,擴散到角落、被單裏、床底下……我從沒見過這種處於灰與紫之間的顔色。

               回想事發一星期前與朋友在面子書的對話,朋友向我詢問阿廖的消息,我什麽也答不上。自從他們出國念書以後,就再也沒有阿廖的消息了,朋友希望我能給阿廖家裏打個電話,了解他最近的病情。我答應了,但接著的數日都沒行動,因爲我拿不出勇氣。那通電話就算撥出了結果似乎也不會改變,但至少我們還能在阿廖斷氣以前為他做點什麽。我是慚愧的。

               阿廖患上腦癌的消息,是在他開刀后我們才曉得的,後來朋友們曾在他做化療期間到訪他家,我一直不敢跟隨,直到得知他的病情真的穩定了才隨同朋友一塊去。我還記得廖媽媽曾經表示希望我們能多來陪陪阿廖,因爲他平日在家休養的日子很無聊。但隨著他的病情好轉,大家因忙於升學的事,拜訪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後來朋友出國了,我也從沒拿出勇氣獨自一人登門拜訪。我仿佛看見一個懦弱的自己,在鏡子裏頭往逃避方向更深処跑去,回過頭時,什麽也做不了。

           意識模糊,不經意揮手,似乎踫到些什麽,一看,玻璃杯子已從桌沿跌下,沒有破碎聲,剛好落在床墊上。這一秒以放慢十倍的速度進行著,我看著溫豆奶四濺,潑灑到枕頭上,再流下床單,馬上被吸入,留下一攤水跡,和那恢復正常速度的時間。眼袋似乎也有濺灑的豆奶,溼溼地,划過臉蛋時因摩擦發出抽泣聲,水珠在離開皮膚表面時立即閃開,落在衣襟,仿佛也留下一灘水跡。

             將車票取出,上面寫著——11月4日,晚上9點正,金寳-永平。我想,也許用來催化時間最快的方式是睡一覺,於是將車票收起后便準備就寢。

           半世紀般漫長的一覺,被撲鼻而來的豆奶味喚醒,感覺噁心,於是起身將床單、枕頭套拆了,全丟進洗衣機裏。我一直以爲所有味道會因屢次旋轉沖水而被洗淨,後來才曉得,有些嗅覺上的刺激,它如傷心般難忘。

           秋風離去時縂希望能多帶走什麽,書桌上的硬皮書籍無止境的翻著,空氣中飄蕩著紙張與氮氣的推讓聲。“現在科技發達,癌症不會那麽容易死的”——腦袋浮現忘了是哪兒聼來的一句話。不是說了不那麽容易死的嗎?怎麽會突然離去?這不是打遊戲啊!沒能復活。有人在牆角取笑我哭得稀里嘩啦的臉,頓時發現他手中拿著“不會”二字,我決定從他手中搶回,不知拉扯了多久,他的力氣太大了,我將頭朝他肚子一撞,反作用力將我推倒,頭重重的被撞了一下。啊!身在回程的巴士上,周圍烏七媽黑的,儘管已努力嘗試,還是無法再次繼續那夢。

           眼前一片烏黑,肉眼再也無法瞧見那團介於灰與紫色濃霧的變化方向。但我曉得,它無處不在。

           我在朋友的車上,正在前往阿廖所停放的殯儀館路上,我討厭收音機播的音樂,我一向不喜歡,索性関了。環身的霧與手心冒出的汗產生了化學作用,慢慢地變化著,產物是黑色的液體。我用紙巾企圖摸去,結果整只手像被黑墨汁沾上一樣,越摸越髒。我聽見你說我“NOOB”,阿廖生前也常用這詞彙取笑我。我就是NOOB,非常緊張,腦中一直出現阿廖躺在棺木裏的面容,心裏冷啾啾地,不斷練習想對他說的最後一些話,默念了一回再一回。我想是受到電影的影響,死者的面容總會使自己發抖。我想起某個夜晚,正讀著黃錦樹《魚骸》時所聞到的腐臭味。

              殯儀館就在中學路旁,朋友說到了,我再次深吸了口氣,下車。

        靈堂前人不多,堂上挂著的照片不太像我認識的阿廖,看起來過於年幼,但精神卻很好,就像是專為蘿裏頭照作準備而拍的一樣。你突然問我,如果今天我要為自己選一張羅裏頭照,我會選哪張?我翻閲腦袋裏的相冊,似乎沒有任何一張是特地為死而拍的,便罵你烏鴉嘴。殯儀館的人很在行,他們會把普通的照片弄得特別像蘿裏頭照,供人瞻仰,所以我不須為自己擔心。多久了,我們沒有面對面交談,如今,我望著一張遺照,心裏實在愧疚。上香后,廖爸爸親切地對我們說,進去看看阿廖吧。我跟隨朋友的腳步,緩緩移步到棺木的左邊,向前幾步往裏頭看去,這是我倆最後一囘碰面了,但沒能相看。我沒有一絲驚悚,只是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孔,是輪廓略瘦的阿廖。那些先前練習了好幾囘的話語還是說得期期艾艾的,大概停留了二十幾秒,我繞過棺材的一端走了出去。我想,電影就是電影,有些心理過程還是無法完全體現出來的。

               我和朋友在一旁的圓桌坐了下來,桌上還放置了一小籃糖果,我取了一顆往嘴裏塞。原來,有些相異的出場方式會使得一些甜滋滋的味覺變得淡而無味,好比那顆嘴裏的糖。尼姑開始念經了,木魚聲很頻繁的響著,節奏中穿插著許多小停頓,有點音樂底子的我抓不着。堂前除了尼姑,還站了四位小孩,其中一位是阿廖的弟弟,他站得歪歪地,似乎剛睡醒不久,尼姑在小停頓時小聲呼他站好。每一次鞠躬前,尼姑都會給予提醒,我和朋友就在一旁靜靜地觀禮。我看見靈堂前四位比阿廖年級小的人上香、鞠躬,沒有百子千孫,阿廖他才二十嵗啊!

              尼姑說時間差不多了,該釘棺材了,家屬都陸續看了阿廖最後一臉。你永遠也不會忘記,阿廖婆婆在看他最後一面時哭得有多傷人,身體幾乎無力自持,需他人扶著。你望向阿廖父母的面容,他們一滴淚也沒掉下,正和殯儀館派來的人商妥事務,讚揚從你的心理湧了出來,你讚揚他們的堅強。我和朋友有了默契,決定不再看一眼了。我也不太記得是誰先站了起來把身子轉過去的,我不知不覺就做了和大家相同的舉動,我了解這是禮儀的一部分,比死者年紀小的不能觀看頂棺材過程。木槌敲打在棺木的聲音我仍然記得,每一下是那麽的力道十足,像是在告訴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真的得狠下心來把一切放下。

               靈車沒有慢慢行駛,阿廖爸爸認爲沒必要,就這樣開走了,他們一家人則坐上另一台休旅車緊跟在後頭。我看著這陌生的車子在我熟悉的路上漸行漸遠,車上,睡著我那再也無法再相見的朋友。

               父親特地來接我回家,我上了車。車子行駛時,我發現那團深紫霧漸漸從窗縫飃出,索性就將車窗打開。

                父親問我: “這回回來幾天?”

                 “就兩天,拜一就得回去了。”

                “要喝咖啡嗎?”父親已打了訊號燈,準備彎進路旁的咖啡店。

                我說:“不了,我想回家吃。”

                “……”

               風進了,紫霧散了。我聽見風在哼著歌、髮絲在跳探戈的聲音,眼前清晰的中學路不斷向後離去,沉默在遠遠他方。


* 改了又改,该到一段落了,深怕连情感都改了。